第23章第23章
薛辞年犹记得那是个怎样的春日。
彼时,禁庭内莺羽将将披上新绣,翠枝压着层叠花蕊,池塘柳色青青,春漪鳞动,连满宫的赤墙彩檐都要被衬得失了颜色。他和一众世家子弟从郊外打完马球回程,半途梁昀青起了兴致,邀他入宫赏他新得的珊瑚鞭。
实则薛辞年与他不甚相熟,,他是陛下属意的储君,仁厚温文,聪慧谦恭,是照京世家子争相效仿的典范,当与他们这群呼卢喝雉之徒谈论不到一处。薛辞年心想是多半有话与他单独说,左右无事,便欣然应允。梁昀青所居的寝殿僻静,要向北穿重重飞檐庑殿,东跨深长宫墙,经一方亭台水榭,过了林立怪石,才能在一片碧竹花树间,望见那门楣上写有“明昙”二字的锦边璧子匾。
也就是在途径翠微亭时,听得莺啼鸟嗪下不休的争论声。那便是他第一次见季窈。
她那日梳的垂云髻,乌发于头顶盘作云状,髻上饰以浅绯花钿,更有素绢丝带穿行发髻,柔软的随风踹跹着。
春光透过或浓或淡的花影、绿枝,洒落在她玉白的脖颈,那道背影纤瘦而挺直,穿着绣就玉兰的淡青缃裙,在一众浓郁而沉重的官服中间俏丽得格格不入。她正执拗地与这群老臣据理力争,谈论女子入宫学的可行之处。孟同山身为御史,在朝堂上与多少文武大臣较量都未有败绩,哪里会将一个小小女子放在眼里,压根不拿正眼瞧她:“《周礼》有载:阴礼,妇人之礼',女子之礼,在于闺阁之内,相夫教子、操持中馈。若踏入宫廷学府,与男子同习圣典,此乃违背天伦,大逆不道之举!必遭世人诟病,断不可为!”“孟大人八斗之才,博古通今,想必知道《周礼》亦重'礼'之教化,而教化岂分男女?“季窈毫不退却,口齿清晰拿出例证反驳:“大越朝间孽党分据,是沈氏女深入敌营,于大厦将倾之际力挽狂澜,终保朝廷屹立不倒。她深明大义、智谋双全,若非有学,怎能在乱世中周旋数年,襄助大业?"1孟同山眉头拧成死结,“沈氏女出世乃时势之使然,封侯拜将不过情理之中,且其身份特殊,并非寻常女子,岂能与之相较?”周遭的大臣纷纷附和,有劝阻者,有说和者,有指责者……总之是与季窈站在两端的,似是静等着她这一时兴起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狼狈退场。季窈环视四周一张张面孔,心中忽就别起了一股劲,咬了咬牙,说出更狠的话:“孟大人族贯在晋西宁武,当初芦芽一役正是在此,如若不是定昌将军以命相搏,死守阵地,您如今恐怕也站不在朝堂之上,更不会有如今的亭中一辩!“真是好生奇怪……“少女歪着头看他,明眸轻转,话音犹疑:“您老既受了定昌将军荫庇,也认同她的功绩,却偏偏回避她女子之身的事实……莫非自知惭怍,生怕所居之位被女子代替?”
孟同山教这番话说得脸色涨红,胡须抖动,指着季窈道:“好啊……季璋真是生了个好女儿!老夫看你是早生了骄矜之心,难守闺阁本分!”季窈毫不在意,得寸进尺:“是!不但如此,臣女还觉得应让男女同堂,一并承师,相互砥砺、切磋学问!”
一旁观戏的宁昌帝:“哦?有意思……
孟同山大惊失色:“女子若入宫学,与男子同堂受教,必致阴阳失序,级常大乱啊陛下!你三思”
后头的话听得不大清楚,但能看出来又将矛头转向了季窈,“简直不知廉耻……我看是打得杀得…
眼前枝桠被压成起伏的波浪,风掠过时簌簌作响的不仅是新叶,还有千万片重叠花瓣,零落下阵阵粉白绛紫。
薛辞年驻足不前,遥遥听了半晌,饶有兴趣地转头问梁昀青:“她叫什么?″
梁昀青只觉得他明知故问,笑回:“能够久侍宫闱的贵姓子女,你说叫什么?″
薛辞年摇摇头,“少有留意,不知晓。”
梁昀青有些意外,仍是回答道:“顺安侯府,季璋之女,季窈。”说完这句,心下不免好奇,季薛两家有如冰炭,不可同器,薛辞年在此流连许久,当是心生欣赏,此时又该作何感想?他不禁侧首看去。
满园春色已足够嵇丽,却还是教少年惊艳的五官略胜一筹,他生的极白,皮肤如湿润的玉石,唇色不点而红。
巧的是他今日也穿的淡青色的骑装,缀珍珠的发带在风中飞扬,嘴角弧度很淡,并未表态,只道:“走吧。”
然而梁昀青却未曾来得及招待于他,陛下身边的内侍匆匆将其召走,不得不安置他在偏殿暂且歇息。
薛辞年百般聊赖,桌上色泽绚丽的糕点动了几块,便倚在临窗黄花梨凉榻上小憩。
雷殷殷而起,雨珠落地之声犹如琵琶私语,慢慢转作了倾盆大雨。廊中传来女子春蚕食叶般的脚步声,步子听着有些慌乱,当是来避雨的。他合着眼未放在心上,冥冥中感到眼前有光影浮动,微掀眼睫,觑见半掩的支摘窗缝隙里,显出一腰淡淡如青霭的缃裙,裙面上绘绣的玉兰恰与廊外落地的白花相合。
他本不欲出声打搅,正是倦怠,欲回笼去睡,忽听她从唇间泄出一线低低的泣音。
哭了。
薛辞年措不及防。
窗外姑娘的抽气声细而轻,极隐忍,一窗之